• 我不是一個河南人

    2020-11-14 來源:“只有河南戲劇幻城”微號 分享到:


    寫在前面:

    大地晨曦,恰當時世。

    《只有河南·戲劇幻城》首次發聲。

    這篇發刊詞來自秦朔,一位離鄉多年的河南人。

    查閱了20萬字資料后,他卻說“我不是河南人”。

    讀完本文,要十分鐘;

    讀懂你我站立的這片土地,或許一生都不夠。

    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出爐前,川普一直在焦急地等消息。一位朋友勸他早點睡,說:“拜登啦!等也是拜登。”

    問:這位朋友有可能是什么人?

    A.?一位共和黨朋友

    B.?一位民主黨朋友

    C. 一位河南的朋友

    在好多群里看到過這個段子,卻沒留意其中的梗。直到前天碰到一個朋友,說“你們河南話真牛”,一愣,頓悟,原來如此!

    我用河南話說了幾句“白等”,還真有點解氣。

    突然有點不好意思。離開家鄉三十多年,說話已無鄉音,鄉音里的一些妙處也漸漸忘記。好像自己已不是河南人。

    河南,這個巨大而古老的存在,是不是就這樣常常被忽略?直到某個時刻,只是因為一個方言的梗,才重新喚醒記憶?

    如果把今天的中國比作枝繁葉茂的大樹,河南就是她看不見的地下的根。

    看不見,就容易忘記、失憶。我就是忘了河南的河南人中的一員。

    我是河南人。我不是河南人。我到底是不是河南人?


    幸好語言之外,還有胃的記憶。它比語言和你的連接更牢固。

    無論在江南還是嶺南,甚至到國外,只要幾天不吃面食,不吃面條饅頭包子餃子,胃就開始抗議。

    我對豐收的記憶是和一馬平川的豫東平原上的麥浪分不開的。我對星空的記憶是躺在打麥場的麥垛上看滿天星斗所刻下的。

    千里麥花香,耕耘天地間。面食于我,是無法改變的生活方式。

    幾千年前,小麥從西亞傳來,在黃河中下游被接納,逐漸取代了本土的粟和黍,成為旱作農業的主體農作物。

    感謝祖先,用慧眼選育了不怕寒冷、生生不息的小麥,用石磨把小麥從粒食變成面食。如此普通的粒粒小麥,竟能做出千變萬化的食物,想一想都是天造地設的神奇。

    民以食為天。小麥是生活的方式,也是生命的支撐。

    在甲骨文中,“來”指的就是麥。它是外來的,在這里扎根,筆直生長。

    那個時代小麥的重要性就像今天的數據吧,那個時候被小麥驅動的河南就像今天的數字化前沿和開放高地吧。

    今天,河南有1.2億畝耕地,8600萬畝都種小麥。她如此本分和忠實地守候著歷史傳統,也為中國提供一日不可缺少的糧食。

    可惜,這個時代最重要的生產要素已變成資本和數據。小麥,也成了一個并不時尚的所在。除了媒體每年例行報一下豐收數據,誰還會想到小麥?

    但,我們的胃離得開嗎?


    我出生在黃河邊的開封,有人說是七朝,也有人說是八朝古都。朋友們說到開封,講的最多的,

    一是北宋之都,二是懸河之城。

    《漢書》說,“中國川源以百數,莫著于四瀆,而河為宗。”四瀆就是江、河、淮、濟,當時淮河、濟水獨自入海,故與江河并列。根據《禮記·王制》記載,古代天子所祭,就是五岳與四瀆。

    從小學到中學,我們常常到黃河大堤上越野跑。它遼闊,但遠遠說不上澎湃,流得很慢,是一條泥土之河。真的有點失望,覺得配不上“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黃河遠上白云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保衛黃河,保衛華北,保衛全中國”的氣象。

    但“黃河平,天下寧”的緊要性是知道的,因為每到汛期,街上就有廣播,特別是下大雨,父輩要冒雨運沙袋,護河堤。

    聽老師講大禹治水,改堵為疏,歷經十三年,九川既疏,方解水患,于是明白了治理天下的樸素道理,是疏導,是順應。

    陳寅恪曾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后漸衰微。”對北宋的文明懷想,讓太多人生出想穿越回去的念頭。

    前一段看網劇《清平樂》,沉迷不已,迷的不是“汴梁形勝甲天下”的商業繁榮,而是如此多的文化殿堂里的巨人曾經在一個舞臺上你來我往。

    如果時光真能穿越,我最希望成為的是北宋繁盛期的“春晚”導演,或者給導演當助手也行。我想展現的場景包括:

    北宋不只有“因文而弱”的一面,也有楊家將、岳飛和包青天。

    在開封博物館,我看到的歷代地層剖面模型顯示,“開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幾座城”,開封地下3米至12米,上下疊壓著6座城池。

    除最底層的戰國時期魏國大梁城因埋藏太深和勘探技術手段所限未能發現外,其余5座城池均已發現和初步探明。摞在最上面的是清代開封城,最下面的是唐代汴州城,規模最大的是北宋東京城。

    河南的地下,埋藏著多少中國的王朝和文明?

    因為有北宋,我可以充滿自信地講開封。但在河南,比開封更有歷史感的地方還有很多。

    從夏商周到北宋三千年,開封“紅”是在最后,前面的裴李崗文化、仰韶文化、龍山文化、二里頭文化等等,才是“最早的中國”。

    從炎黃五帝的傳說和遺跡,到夏商周三代的都邑,都在以洛陽為中心、由黃河洛河哺育的河洛地區,《河圖》《洛書》《易經》、漢字都是河洛文化的產物。中國的姓氏文化,大部分的祖根都在中原。

    作為開封人,如果碰到安陽人、洛陽人、三門峽人,甚至商丘人,就要少談點歷史。

    安陽人對我說,開封城摞城,最早也不過是戰國大梁城,而且還沒有真正被發現;安陽的后崗發掘出的三層文化遺址,最上面是距今三千年的小屯白陶文化,中層是距今四、五千年的龍山黑陶文化,最下層是距今六千多年前的仰韶彩陶文化。

    “我們最年輕的,都比你們最古老的還要老。”

    安陽是出甲骨文的地方。1928年安陽小屯殷文化遺地被發掘出來,那些青銅器、玉器、牙雕骨器和貝幣,映射出的是當時“世界級的繁榮”。

    至于盤庚遷殷、武丁三年不語一鳴驚人、武丁之子為祭母鑄就“后母戊鼎”……安陽的故事講出來,讓我只能仰視。

    今天所有經商辦企業的人都叫商人,商人就是商朝從事交換流通活動的人。我寫過一篇文章,寫了中國第一個商人王亥。

    商本是夏的一個部落,始祖叫契,和虞、舜、禹生活在同一時期。由契到湯(商湯)共十四世,這一段是“先商”時期。契的第六世孫叫亥,后人以“王”尊稱他,所以叫王亥。

    王亥生在夏朝中期,距今三千八百多年。他和兒子上甲微是“先商”時期“讓商族變得偉大”的關鍵人物。他們飼養家畜,馴養牛馬,開展商貿活動。

    “商人來了,商人來了”,外部落這樣稱呼商部落的貿易使者。他們所交易的東西,當然就是商品。因為交易量越來越大,王亥成了當時各個部落的首富。

    王亥用新的工具推動貿易發展,“肇牽牛車遠服賈”,開商業之先河。他死后受到殷商后代給予的最隆重的祭祀。

    王國維評論說,王亥“祀典之隆”,不只是因為他是先祖,而是因為“其為制作之圣人”,那他也算“中國制造”最早的杰出代表了。

    王亥是中國最早的商業實踐家,中國最早的商業思想家也都在河南,如商丘人計然,提出“積貯之理”;洛陽人白圭,提出“人棄我取,人取我與”;南陽人范蠡,提出“富好行其德”;洛陽人桑弘羊,提出“農商交易,以利本末”……這都是中國歷史上最智慧的商業頭腦。

    伸手一摸就是春秋文化,兩腳一踩就是秦磚漢瓦。萬姓同根,萬宗同源,禮儀習俗萬里同風,宛如一座天然的中華歷史博物館,她就在中原,在河南。歷史一日在那里,就永遠在那里。

    因為她就是中國、中土、中心,所以河南的文明,不是單點或某一維度的文明,而是全方位的文明;又因她是高濃度的文明中心,所以會不斷向外擴散。

    要說帝王將相治國理政,這里有20多個朝代的200多位帝王,但人們記得更多的并不是“家天下”的名字,而是伊尹、姜子牙、蘇秦、呂不韋、商鞅、李斯、藺相如、張良、陳平、諸葛亮、司馬懿、謝安、長孫無忌、趙普等等。

    要說人文薈萃,從造字的倉頡,到老子、莊子、荀子、墨子、鬼谷子、韓非子、宋明理學的二程,從司馬遷、“字圣”許慎、左思(洛陽紙貴的《三都賦》作者)到有唐一代的杜甫、白居易、韓愈、元稹、劉禹錫、李賀、李商隱、“畫圣”吳道子,再到元代的關漢卿、明代的“律圣”朱載堉,文脈之盛,星河燦爛,代代傳續。

    而如果必須選一個最愛,我會選玄奘,那個西行求法往返十七年、旅程五萬里的偉大行者。

    要說發明創造,這里有發明造紙術的蔡倫,發明活字印刷術的畢昇,“醫圣”張仲景,發明地動儀和渾天儀的“科圣”張衡,世界上首次測出地球子午線長度的僧一行。

    要說革命者、建設者,馬上可以想到的是陳勝、吳廣、楊靖宇、吉鴻昌、焦裕祿、楊貴。

    應有盡有,數不勝數。

    司馬光說:“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河南之興可謂天驕;河南之廢,如王朝腐敗、如戰亂、如決堤、如饑荒,流民千里,也從未絕跡。

    以我的家鄉開封為例,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李自成圍困開封6個月,農歷九月十五日夜,官軍掘開黃河,城內“水深數丈,浮尸如魚”,原有的37萬人只剩下3萬多人,是開封歷史上最慘烈的滅頂之災。

    三百年后,河南又上演了1942年的大饑荒。只是這一次不是水患,是大旱之災。

    多災多難的河南。要寫中國的災難史、苦難史、愚昧史、問題史,斷不能無河南。

    直面苦難,揚起自我,才能走向真正的明天。

    我父親的家鄉是周口地區的沈丘縣,一個很窮的村子。小時候放暑假過去,夜里沒有電燈,吃的基本上都是紅薯,我水土不服,渾身起疙瘩。

    每個親戚家都很窮,窮病相連的更是苦不堪言。一個親戚說:“你好好念書,將來做大官。”我說:“我要是當了總理,把你們個個都封成官,不用過這么苦的生活。”

    童言無忌中,或許也錘煉了通過奮斗改變命運的韌性。

    小時候想當總理的孩子肯定不止我一個,但總理只有一個。河南人有當總理的,也有在河南工作過,后來當總理的。他們都深深地知道這塊土地的不容易,都是民本型的總理。

    比起歷史上的文明群像,那些沉重的、苦澀的、艱難的體驗,可能更是河南的底色。

    宋代以后,近代以后,現代以后,新文明的火炬一直在南移、向海而移,河南的文明之光也慢慢黯淡下來。

    但奮斗從未停止。改變我的窮親戚命運的不是我,是這個時代和他們自己的精神。

    他們從沈丘的小邢莊一個個走出來,有到克拉瑪依的、到廣州的、到昆山的、到天津的、到安徽的;有開車的、掃地的、教書的、當總經理的。

    去年暑假,叔叔的兒子問我:孩子在南京的大學畢業,是留南京還是去南通一家民企在北京的子公司當會計;今年暑假,姑姑的女兒問我:她孩子是報考華南理工大學還是北京的對外貿易大學。

    他們生命的圓心在河南,他們的努力就是讓圓規畫出的圓圈,到更遠的地方。

    這是過去四十多年無數河南人、兩代三代的命運軌跡。我的親戚如此,我的朋友、高瓴資本的創始人張磊,以及張磊的朋友施一公也如此。

    他們都來自一個曾經在網上經常被黑的地方——駐馬店。駐馬店要給這么杰出的人發城市勛章吧。只是兩個人,讓駐馬店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上起來。

    在某種程度上,河南之于中國,就像中國之于世界。

    這句話是我想出來的,兩個月前聽說河南老胡——建業集團的胡葆森也說過這句話。

    可見我們的心是相通的,無論在不在河南。


    只有河南,最是中國。

    有過輝煌的高峰也有過苦難的極限,只是在苦難時,不會屈服,不會放棄。就像那一望無際的小麥,今天是綠油油的,明天就是一片豐收的橙色。

    這里的變量是時間,是陽光和風水,是人的堅持。

    著名策劃家王志綱在新出的《大國大民》一書中寫了一篇《河南是碗胡辣湯》,胡葆森請了著名導演王潮歌創作了一部全新的文化作品——《只有河南·戲劇幻城》。

    一個貴州人,一個北京人,都在關心河南。王潮歌說,她把命都押在《只有河南》這部作品上。我在今日頭條上關注了她,每天都在看她記錄《只有河南》的生活和工作,我很敬佩這個心比天高的藝術家、女強人。

    原本沒有想過為河南寫點什么,前幾天看到她寫了一段開封的事情:

    “來開封博物館采風,心情很差。因為館內不少大人小孩肆無忌憚地高聲說話嬉鬧,仿佛在自家后院一般,他們尖利的嗓音讓我幾乎聽不見講解……相比之下,在椅子上四仰八叉睡覺的人倒是好多了……總之,今天很掃興!”

    王導,作為開封人,我向你說一聲:對不起。我們對不起你跑到河南的辛苦勞動,也對不起埋在河南地下的文明。

    希望你的作品,不僅能喚起我們這些戶口已經不是河南人的人們的關切,更能喚醒差不多一億河南人的文化自覺和文明自尊。

    王潮歌對開封博物館提出批評后,我在后面的跟帖中看到了開博的回應,他們真誠道歉,說現已增派工作人員和志愿者進入展廳和公共區域,勸導大聲喧嘩等不文明行為。

    隔了一天,王導回復她很欣慰,“我們有理由相信,一切都將向上而美好”。她還推薦了開博的《風·雅宋》展覽。

    《只有河南》還沒有上演,但通過社交媒體,有一些故事已經開始發生,牽著文明,連著河南。

    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人,其實都像在桌子上旋轉的硬幣,當它沒有停下來的時候,誰能說它的命運一定會以哪一面收場呢?

    讓我們對河南多一些提醒,同時也多一些信心。


    只有河南最中國。

    最早的中國,最完整的中國,從中到外的中國,東京夢華的中國,饑荒遍野的中國,不屈不撓的中國。

    關注河南,就是在關注中國。但真正決定河南發展命運的人,是在中原大地上的每一位河南人。我們為你們加油,我們也盡力用行動為河南加油。

    因為我們也是你們,是河南人,是最典型的中國人。

    希望河南更好地轉動起來,無愧于“文化中國的歷史地理象征”的標記。

    希望明日中國之河南,如同今日世界之中國。而今日世界之中國的地位提升,更多是由那些充滿開放、奮進和現代化氣息的地方帶動的。

    文明在昨天,更在今天,為的是明天。

    文明之根,老家河南。一個新河南的爆發,是要開辟文明的新篇。

    我們越是回到歷史,就越是會明白,每一種輝煌,都是由人的生生不息的價值創造。

    文明,在創造者手中。



    分享到: 編輯:陶莎 統籌:劉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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